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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2013年不是中国电影创作的“大年”。如果我们要总结这一年的遗憾,恐怕首先就是具有历史感、批判性、人性深度、精神穿透力的作品一如既往的缺失。虽然《中国合伙人》似乎为中国人改革开放所释放出来的创造性和独立性书写了时代传记,但影片对历史大背景的过滤,特别是对人物命运的概念化总结和对民族主义的过分放大,都削弱了这部影片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像《集结号》、《一九四二》这样具有时代批判性和人性穿透力的影片,在这一年度没有见到;《霸王别姬》、《活着》、《芙蓉镇》这样具有历史厚重感和人性解剖力的作品也难以出世。这既是时代浮躁的体现,也是思想侏儒的结果。无论是电影人,或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都没有真正找到真善美的镜子去关照历史、现实、社会和人性。在价值传达上,国产的主旋律影片、艺术影片、主流商业影片,与美国近年来出品的《巴比塔》、《林肯》、《逃离德黑兰》、《帮助》、《为奴十二年》这样的影片相比,精神力量的缺失反映的正是文化现实的普遍迷茫和迷乱。 

概述

2013年的中国电影在市场上“大获全胜”,不仅国产票房过亿影片多达33部,并且“一举”夺回国产电影前一年刚刚失去的市场优势份额。在创作上,这一年度的国产电影则呈现出题材、类型、风格的多样化,不仅一批商业娱乐影片叙事水平普遍提高,而且各种风格化电影也在关注现实、关怀社会的同时,提高了与观众的沟通能力。“资深”电影导演仍然在积极寻找新的艺术和技术表达手段,如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冯小刚的《私人订制》、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徐克的《狄仁杰之神都龙王》等。而一批青年导演更是将其个人的现实审美经验与经典叙事技巧相结合,将个体叙事视角与大众接受需求相融合,创作出一批具有鲜明时代感、贴近性和青春气息的现代题材影片,如赵薇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薛晓璐的《北京遇上西雅图》、非行的《全民目击》、宁浩的《无人区》、滕华涛的《等风来》、郭敬明的《小时代》等等。还有一批虽然在影院市场上没有得到广泛认可,却体现了艺术家对历史、社会、人性的人文探究和关怀的小众影片,如《美姐》、《有人说我聪慧,有人则不》、《我的影子在奔跑》、《万箭穿心》等等,体现了部分电影人不唯市场、不随大流的独立艺术品格。香港电影这一年也在人们的质疑中交出了不错的“答卷”,先后推出了《风暴》、《扫毒》、《盲探》、《被偷走的那五年》等影片,重新寻找大陆文化与香港味道的化学反应,重振港产类型片的优势。虽然这一年度,被称为“伪3D大片”的《富春山居图》遭遇“全民吐槽”,大量国产片仍然无论是艺术质量或是商业质量都乏善可陈,具有思想冲击力和艺术冲击力的标杆性影片仍然缺席……,但应该说,这是中国电影丰收的一年。在整体创作质量的提升、观众适应能力的提高、题材风格类型的的多样化、青年创作人才的成长等方面,这一年都值得记忆。

一、大时代背景下的风花雪月

2013年,中国热点不断、大事不断、重大新闻不断,在这样一个改革的阵痛与焦虑相互缠绕的特殊时代背景下,电影并没有表现出与社会现实相一致的沉重、严肃和不安。一方面因为社会现实的复杂,带来电影现实主义关怀的难度;另一方面,也因为文化政策的复杂,影响电影关怀现实的锐度。也许更重要的是,具有典型“中产阶级”特征的都市青年电影观众,在消费文化背景下,呈现出“远离政治”的消费娱乐心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决定着中国电影远离政治话语的喧嚣而走上了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轻电影”之路[1]。于是,这一年度,国产电影的亮点都来自一些相对回避了现实社会的尖锐矛盾,比较单纯地表现青年人爱情、友情、理想、追求、青春、创业的所谓“轻电影”。这些影片不仅题材“轻松”,影片的创作者也相对“年轻”;影片选择的叙事类型也与动作、警匪、黑帮、灾难、科幻等“重类型”不同,通常是“爱情+喜剧+X元素”的所谓“轻类型”。从转年徐峥的《人再窘图之泰囧》开始,到《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北京遇上西雅图》、《中国合伙人》、《小时代》等等,都是本年度“轻电影”的代表之作。

《中国合伙人》:成功梦与强国梦的合一

本年度,可能多少具有一些年代感的现实题材作品是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它借助“新东方创业史”的原型,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中国改革开放大背景下,用生动的细节、细腻的人物关系和戏剧性的转折,表现了三位青年人殊途同归的创业道路。

陈可辛导演自叙说,“这个故事吸引我的原因是:第一,它囊括了3个人物,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价值观;第二,英语教学这个元素对于一部电影来说是非常有趣的;第三点,也是最吸引我的一点,这个故事可以直接反映改革开放的过程中我们所面临的冲击,而这个冲击的核心就在于中国传统价值观与西方价值观的碰撞。”[2]影片选择友情与励志并重的题材,三位当红青年男明星黄晓明、邓超、佟大为演绎了“男孩”三结义的故事。其主要人物甘为人下的谦卑态度、百折不挠的进取精神、趋利避害的实用主义原则,以及为中华崛起而创业的宏大信念,最终换来扬眉吐气、衣锦还乡的成功。这个故事既满足了观众的情感需求也满足了观众的成功欲望,加上影片中夹杂的各种年代符号,更是唤起了观众不同的时代记忆,使这部电影的跨年度叙事,在没有历史厚重感的前提下,却得到了一种跨年代共享的“轻松感”。

影片在励志故事的框架下,具有某种民族崛起的寓言性。世道沧桑的演变通过三个青年人“美国梦”的追求和幻灭表现得颇有象征性,直接阐释了“中国崛起”的神话,并且满足了国人在美国强大刺激下越发敏感的民族自尊心。影片结尾三位中国小伙在华尔街对美国大佬说“不”的过于漫画化的情节,夸张地激发了观众的民族自我想象,演绎了“山沟沟飞出金凤凰”的文化快感。有人说《中国合伙人》与表现Facebook创始人的传记电影《社交网络》有相似之处,但是后者对人物的刻画基于某种个体视角,而前者则被放置于宏大政治背景下。于是,这部电影也作为当下“中国梦”宏大主题“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典型样本,从而成为本年度国产电影的最大“赢家”,不仅市场受宠,而且国内获奖频频。曾经一度宣称要推动华语电影走向世界的陈可辛导演甚至开始认为,中国电影不必急于走向世界,站稳中国市场才是关键[3]。不经意间,一个来自香港的导演成为第一个成功演绎当下“中国梦”主题的电影人。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女性视阈中的“青春疼痛”

相比较《中国合伙人》的年代维度来说,赵薇导演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则似乎更是关于“个人”的叙事。影片用几位大学同学之间,“你追我赶”的爱情故事,塑造了几个性格鲜明的青年人形象,特别是女青年形象,成为一部女性视角下的青春记忆电影,而明显与《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这样的男性视角的青春电影有所区别。性的青春几乎完全被情的青春替代,惆怅和追忆增加了故事的怀旧色彩。

这个“青春疼痛”的故事,人物众多、事件庞杂、关系错综,一方面传达了我们多数人青年时代所经历过的各种一厢情愿、失之交臂、得而复失、阴差阳错等等情感创伤体验,另一方面也借助时间维度表达了青春短暂、岁月如刀、爱情似水的生命感伤。影片更多地是因为与我们的情感和记忆的共鸣而成为一个具有“召唤性”的开放文本,观众借他人的“酒杯”浇着自己内心的“块垒”,完成了一种主动参与的“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观影体验。影片叙述上的过于碎片化、结构和制作方面的随意性,虽然受到一些影迷的诟病,但大多数观众都用自己的青春体验轻轻放过了这些创作上的不足。

《北京遇上西雅图》:化扭曲为最爱的爱情轻喜剧

从题材上看,本年度最具有话题性的电影之一,应该是薛晓璐导演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影片叙述了由汤唯主演的一个所谓“小三”的美国月子中心之旅,这个扭曲背景下的爱情故事,却因为放置在异国他乡,成为了一部“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真爱电影。

影片讲述了一个北京“拜金女”与一个西雅图“落魄叔”的跨国奇遇。无论是婚外情人为主角,还是中国人介入的美国的月子中心,都开拓了中国电影的题材空间。影片用成熟的轻喜剧形态,刻意而取巧地借用了好莱坞经典爱情喜剧《西雅图不眠夜》的人物框架设计和桥段,他乡遇故知与不打不相识的模式结合,最终用一位稳重、可靠的男人反证了真爱比金钱更宝贵的主题,同样在曼哈顿的帝国大厦上完成了爱情洗礼。影片叙事节奏流畅,人物假定鲜明,情感细节扎实,情节展开符合经典爱情轻喜剧的标准程式,成就了一部中国式爱情轻喜剧。

但是,让观众困惑的是,一个曾经向往骄奢生活的“小三”身份的女人文佳佳,在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前提下,为什么有资格得到这样一份许多良家妇女都难以得到的奢侈感情?而文佳佳如何能够完成从宁肯坐在宝马车上哭到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的转换?虽然“小三”身份同样有爱情的权力,但是,作为电影主人公,如此轻易地通吃金钱与爱情,却似乎缺乏一些对观众必要的伦理安慰和说服。

《小时代》:商品拜物教时代的“灰姑娘”童话

“轻电影”的另一部标志性作品则是畅销书作家郭敬明自编自导的电影《小时代》。这部影片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种“小时代”气息。影片借鉴了好莱坞“小妞电影”类型特点,表现一群青年女孩之间的友情、闺情以及爱情出现之后的危情、伤情,但更显眼的是影片充满了对各种名牌、奢侈品、时尚、豪华生活等不加掩饰的羡慕和崇拜,商品拜物教色彩浓的几乎化不开。

《小时代》为中国电影市场做出了4亿多元票房的贡献。影片对于70后、85前的主流电影观众来说吸引度不大,主要观看人群是90后郭敬明的粉丝,他们多是从《梦里花落知多少》开始追捧郭敬明。《小时代》成功地利用了偶像剧运作模式,这部影片虽然叙述的是小女孩用勤勉改变命运的“灰姑娘”故事,但是整个故事的推动力则都是对“高富帅”、“高大上”的追求。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中国社会某种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也反映了一个“发展中”国家对财富追求的普遍欲望,但是却明显冒犯了文明伦理对物质欲望的修饰和规范,影响到所谓普遍道德的魅力。

这样的影片必然会引起精英份子和主流政治代表的批评和非议[4],而这种批评和非议却又反过来推动了更多的郭敬明粉丝的捍卫和战斗意志,还引来了更多的文化“围观”,使这样一部叙事比较幼稚、结构相对粗糙、风格广告化的影片,获得了超出想象的票房收益。

《私人订制》:冯氏喜剧从举重若轻走向举轻若重

值得关注的是,即便近年来先后拍摄了《集结号》、《一九四二》等主题严肃、制作精良、规模巨大的剧情片的冯小刚,这一年度也重新回到了“轻电影”的队伍中来,推出了似乎是向1997年贺岁片处女作《甲方乙方》致敬的新电影《私人订制》。

该片阵营豪华、大碗云集,冯、王两位60前后出生的编导,似乎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愚乐”,而是处处透露出鲜明的社会批判性和寓言指向。其中为范伟订制的“当官不腐”一段,对权力的讽刺直接、露骨。俗导演装雅致的片段则在讽刺电影界的同时,似乎更多的是在讽刺观众的伪高雅(其实,冯小刚导演刚刚因为《一九四二》攻击了观众的俗)。第三节对富人的嘲讽,则是一种所谓返璞归真的道德寓言。权力、文明、财富,三大主题的现实讽刺,的确显示了影片的某种现实干预的用心,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冯小刚后来完全不能接受观众批评的委屈之处。

但是冯小刚和王朔那种愤世嫉俗、悲天悯人的情怀,已经再也没有当年举重若轻、进退自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幽默感了,无论是故事的想象力或者人物的喜剧性,似乎都难以表现出喜剧之“轻”。本来应该举重若轻的风格,被呈现得似乎举轻若重。带着沉重的镣铐跳着故作轻松的迪斯科,多少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冯小刚的经历、心态,似乎越来越向“愤怒青年”回归,虽然这可能是现实环境的改造,但客观上影响到冯小刚们的喜剧态度和风格。

 

轻电影,是电影的市场化选择,也是电影在时代巨轮掀起的滔天巨浪中的有意规避,更是为青年电影观众在强大的生活压力下提供的一杯心灵冰激凌。这些“轻”电影,大多视觉愉悦、体验轻松、想象力丰富、强调个人奋斗价值观、推崇个人价值的实现,同时关注“青年人爱情与成长”,表达青年长大成人的美好命运。当观众坐在影院自问“该做的梦已经做了,只是还是最初的那个梦吗?”的时候,大时代的风云变幻反而被过滤了。电影成为一个“小资”咖啡店,风花雪月的故事流行,而腥风血雨的历史大戏在这里悄然退场。轻电影,一方面成为这个时代文化的症候,另一方面也成为这个时代观众心灵的记录。生活之重与电影之轻共同构成了对当下中国的一种解读。

二、突出娱乐同质化的重围

前一年度因为不期而至的进口分账发行影片突然增加,好莱坞电影,挟3D大片、系列品牌之威,冲击着中国电影市场。曾经一度风行的国产动作电影,在这轮冲击下,其制作技术的粗糙落后,创作观念的守旧僵化,观影体验的粗暴同质等问题暴露无疑,显得应对艰难、招架乏力。而这种尴尬局面,在2013年却很快得到改变。从周星驰的《西游降魔》开始,一批国产商业类型片绝地反击,“中莱坞”告急的危机应该说得到了暂时缓解。虽然2013年的国产电影似乎被一批“轻电影”领了风骚,但是在这一年度仍然出现了不少叙事更加成熟、视听表达更加流畅、类型元素更加稳定、风格样式更加丰富的大制作商业电影。无论是周星驰的西游系列新作《西游降魔篇》,或是徐克的奇幻古装动作系列《狄仁杰之神都龙王》,无论是丁晟、成龙合作的《警察故事2013》或是王家卫风格重写的叶问故事《一代宗师》,无论是宁浩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无人区》或是孙建军引来全民吐槽的《富春山居图》,还有香港导演推出的《盲探》、《不二神探》、《风暴》、《扫毒》等等,都是本年度商业类型片的代表之作。这些作品不仅在影片类型探索上有新的突破,而且在市场上也经受住了好莱坞电影的冲击,全部进入了亿元票房区间。

徐克与周星驰:想象力创造的奇观世界

近年来,3D一直是国产电影面对好莱坞冲击时的最大软肋。从《龙门飞甲》到《狄仁杰之神都龙王》,徐克电影一直代表了华语3D电影的顶尖水平。虽然其技术的精美程度还很难与好莱坞的顶尖3D制作相媲美,但是其空间想象力、动作表现力、镜头的运动方式、场面调度的纵深表现等等,都不仅体现了3D制作的技术水平,更是体现了徐克在3D美学方面上的独特理解和呈现。而这些影片密集的动作、一环扣一环的悬念、千奇百怪的装置和暗器、令人目不暇接的视听节奏,都带给了观众一种紧锣密鼓的紧张体验。影片虽然失去了一些节奏变化的韵味却创造了一种电影游戏的快感。在相对简单的人物伦理和类型脸谱的设计中,观众体会到一种“过山车”似的宣泄和净化过程。徐克电影的“老顽童”效果在3D世界中得到了放大。

相对而言,周星驰的《西游.降魔》则继续了《大话西游》和《功夫》的拼贴和漫画风格,嬉笑怒骂、亦庄亦谐,在无数血腥的打斗中进行心灵“说教”。影片开始段落中,魔鬼吸食小女孩的赤裸裸情节因为有失电影伦理和惯例受到不少人的诟病,但整个影片节奏的紧凑、类型元素的丰富、碎片杂糅的得心应手仍然显示出周星驰电影的特殊魅力。只是,过多的台词和动作堆砌,似乎弱化了影片的韵味和回味,而其中“心魔”的教化则因为缺乏足够的现实指涉意义,很难像当年的《大话西游》那样引起普遍共鸣。影片似乎还没有真正触及到时代的痒痒之处。但是,周星驰与徐克,在一定程度上,用想象力为中国的商业动作电影带来了丰富性;他们的影片也成为华语电影中难得的风格潇洒、心灵自由的娱乐文本。

香港警匪片:致敬经典

应该说,常规商业类型片主要还是香港片的天下。前几年,由于港产类型片受到内地市场的某些驱动,在制作精良度和创作的创新性方面都明显下降,以至于港产片不仅在香港本地因为失去“港味”受到非议,而且也在内地市场上因为缺乏诚意逐渐受到冷遇。2013年,香港警匪片似乎不约而同地在《寒战》等影片的影响下,回到了自己的经典创作道路上,贡献了几部受到观众认可的警匪类型片。

杜琪峰、韦家辉联合执导的《盲探》、袁锦麟《风暴》、陈木胜编导的《扫毒》、王子鸣执导的《不二神探》等影片,虽然没有特别出人意料的惊喜,但是无论是人物内在情感的刻画,还是故事悬念的设计,包括港产动作片特有的那种侠肝义胆之气,都弥补了内地重口味类型片的不足,成为电影市场上常规类型片的中坚力量。影片中,无论是旺角、油麻地的街头风情,还是香港1980年代前后的流行音乐,都不时流露出的某些怀旧情调,唤起的既是内地观众对当年港片的情感记忆,实际上也是对回归之前的香港味道的一种重现,其审美意义中多少体现了某些香港人的“恋恋旧情”。

宁浩标签:风格独特的黑色西部片

在商业类型片中,宁浩依然显示出其特殊的艺术个性和才华。他的《无人区》在“被偷走了五年”之后亦于2013年岁末终于问世。

虽然这个“荒诞、诙谐”的西部公路片的故事内核缺乏情感张力和艺术亮点,但是其黑色惊悚的题材风格、震撼急促的视听节奏、个性狰狞的人物设计、扣人心弦的情节动作以及风沙扑面的空间氛围,却显示了其对电影叙事节奏和视听语言节奏的准确把握和天才想象。大广角下的大漠孤烟、荒无人烟的绝命追击,带来了影片一种特殊的粗狂和野性,击打观影者的感知和脉动。这部影片的公映虽然延迟了五年之久,但是在电影创作和制作水准上仍然堪称上品。只是,由于情节的一波多折,导致人物的伦理和性格假定性被情节的走向所扭曲,观众失去了对人物命运的情感定位和关怀,故事也因此而成为了缺乏观众深度投入的叙事游戏。最后加上的“从良”结尾,似乎有点像对当初冯小刚《天下无贼》结尾刘若英吃北京烤鸭的桥段生硬移植,与全片风格很不协调。

宁浩是中国商业类型片导演中鲜有的具有个人风格和气质的导演,如同科恩兄弟、大卫.林奇一样,宁浩成为一种标签,那种粗野、狂放、混乱格局下精准有序的电影世界,已经成为其品牌的组成部分。《无人区》作为一部中国式的西部片,相比较当年的美国西部片,少了许多英雄豪气和浪漫情怀。这也许是当下中国文化氛围中的一种特殊境遇,迷乱无序之中,使侠肝义胆难以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但是,无论是审查的一波三折或是观影者的内心体验,都提示着,商业娱乐影片如何在宣泄与净化、暴力颠覆与伦理回归之间找到平衡,对《无人区》和其他商业类型片创造来说,都是一道不能回避的严峻考题。

《一代宗师》:武打片中的江湖人生

这一年商业类型片中最大的收获应该是王家卫“8年准备、3年拍摄”的《一代宗师》。虽然影片的段落之间有时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阻断,某些小品段落似乎也与影片整体风格有些错位,但是王家卫将近年来多次被讲述过的“叶问”师傅的故事,进行了新的演绎,那万丈英雄豪气似乎被烟雨朦胧、白雪渺渺点缀得柔情万种、婉约凄清。一代宗师的江湖故事处处透露出一种人生沧桑的幻灭。当年《东邪西毒》的功夫世界中所流露的那份看透人世的聪慧、无奈和自嘲似乎又回来了。

“人活这一世,能耐还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时势使然”的看透红尘,使一介武夫更多了些哲人智慧;“武术是大同的,千拳归一路。到头来,就两个字:一横一竖”,更是道出了人剑合一的人格本真。章子怡扮演的宫二,则是她对《卧虎藏龙》中玉娇龙形象的新突破,在依旧的执着中多了一分悲剧性的孤傲之气。虽然一些观众对影片中处处穿插的王家卫式的台词警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更多的王家卫迷则在互联网上对这些名句再三把玩,甚至赋予了超出影片本身的意义。至少,这是一部王家卫式的功夫片,虽然没有当年《东邪西毒》那样的革命性震撼,但是却为“硬动作”电影带来了一层难得的诗意和禅意。以至于许多观众走出影院之后,也许不能还原影片的故事,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台词却还历历在耳。

 

2013年,虽然仍然有大量鹦鹉学舌、东施效颦的劣质影片出现,但与前些年相比,其主流商业类型片似乎少了一些对商业娱乐元素的粗暴堆砌,多了一些对电影叙事规律和美学规律的自觉重视;而且也没有继续前些年“同质化”的大片之路,过分迷信“拳头+枕头+噱头+明星”的娱乐配方效果,而是强化了各自的艺术个性和艺术加工能力,让商业故事增加了一些情感热度和个性魅力。

三、电影大舞台上的小角色

舞台越小,包容度越低;舞台越大,包容性越强。这一现象在2013年得到了证明。当电影市场规模很小的时候,市场几乎不太可能为中小成本电影、为分众化的小众电影留下生存的空间。随着电影产业规模的扩大,电影观众的适当分化,反而为电影的多样化提供了可能性。2013年,不仅《喜羊羊与灰太狼之喜气洋洋过蛇年》继续领跑动画片市场,而且《魁拔2》等成年人动画影片也得到了较高评价。主旋律电影《周恩来的四个昼夜》在政策支持下获得了数千万电影票房;而还有部分影片,在市场化大背景下,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坚持对人性的观察和关怀,似乎更是空谷幽兰,成为年度中国电影的独特风景。这些影片虽然比那些名噪一时的商业大片显得寂寞而小众,但是却体现了电影人忠实于自己对生活的艺术发现和体验的诚实,成为了当下商业化电影大舞台上绘声绘色的小角色。

《美姐》:童年情种与一生孽缘

郝杰的《美姐》是这一年度最引人关注的艺术影片之一。这不仅因为影片入围多个国际电影节,先后获第49届台北金马国际影展 NETPAC最佳亚洲电影大奖,包揽第七届FIRST青年影展五项大奖;而且也因为这部影片在朴实的风格中、在写实的框架下,显示了一种穿透人性的力量。

片中展现了铁蛋从小男孩的“性萌动”到成年后的性成长,“美姐是我的”成为他一生的情魔,这使得铁蛋与美姐母女三人之间十多年的苦恋,被表现得真切、自然和强烈,在诡异宿命的同时带有了某种与生命纠结在一起的若明若暗的悲剧色彩。自然简单的构图,与地方戏“二人台”高亢凄厉的旋律和直抒情欲的歌词浑然一体,将爱的绝望、挣扎和情的执着、热烈,演绎得惊心动魄同时也柔肠寸断。

非职业演员冯四所饰演的铁蛋,不仅有生活的质朴感,而且将情感的爆发力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本色演唱的“二人台”体现了民间艺术直达人内心的不可避让的情感力量。虽然影片的某些段落还不够精炼,故事设计有时还缺乏细节饱满的支撑,“闪回”等表现手段的使用有时也还比较简单生硬,但是其整体上的完整,仍然代表了本年度艺术影片创作的成就。

《全民目击》:中国式的法庭电影

值得一提的由非行编剧并执导的法庭片《全民目击》。法庭片,如《杀死一只知更鸟》、《十二怒汉》等,是与政治和社会主题密切相关的相对严肃的类型电影,其价值往往并不体现为商业娱乐性,而是体现为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人性悖论的发掘和公平正义的坚守。由于特殊的司法国情,法庭片可以说一直是中国电影的软肋。但是,2013年,当影院外正在上映“全民目击”山东高级人民法院微博直播全球关注的薄熙来案件庭审时,传统媒体和社交媒体正在铺天盖地“全民报道”李某某强奸案审判时,电影《全民目击》这样一部法庭电影恰恰在这样的时机公映,占得了天时地利的机遇。

庭审的热点背景,加上郭富城、孙红雷、余男等明星的主演,造就了《全民目击》的热映。而影片丝丝入扣的悬念推动、情理法的盘根错节,社会现实的批判性、公平正义的崇高感,借助精彩的法庭辩论和人性冲突等,得到了多数观众的好评,也开辟了中国庭审类型电影的市场前景。虽然影片最终用父子深情压倒法律公平的结局,多少有些冒犯法治精神的价值走向,庭审的一些细节也还难以经受法律专业性的挑剔,但客观上影片向公众普及了法律知识和法治观念,揭示了富二代教育和成长过程中某些值得反省的社会问题。虽然本片导演非行认为,“《全民目击》是一部典型的类型片”,但法庭片的特殊性,使这部影片的意义超越了一般的商业类型片,获得了某些特殊的社会批判和法治普及意义。

多样化的文艺片:大时代下的不同人生

由方刚亮导演的影片《我的影子在奔跑》将电影镜头对准了“自闭症”儿童。影片以独特的视角描写了特殊人物的精神世界和特殊的母子亲情。影片在叙事上虽然基本采用了传统的线性叙事方式,也没有更多的戏剧性夸张和社会性扩展,在艺术上缺乏一些厚度和锐度,但是却体现了当下电影中少有的生活诚意和诚恳的人文关怀。张静初将一位坚韧而大爱的母亲形象塑造得扎实而鲜明。特别是影片没有渲染故事的悲情,而是强化了母亲对自己尊严的坚守和对孩子尊严的保卫,体现了一种平等而坚定的现代意识。这在类似的带有公益性题材的影片中,体现了一种价值观的突破。

前一年摄制完成,本年度在内地公映的张荣吉导演的台湾文艺片《逆光飞翔》,在台湾获得市场认可但在内地仅仅获得300万票房。影片描述了一位全盲钢琴家与梦想成为舞者的女孩携手逐梦的励志历程,全片情绪克制、画面温情、音乐优雅、台词简洁,盲人自己饰演的角色也生动、鲜明、真实,虽然影片的故事如同其制作一样相对简单,但却体现了一种朴素而积极的人生态度,传递了一种难得的“正能量”。

香港影片《被偷走的那五年》是由导演黄真真编导、张孝全主演的爱情电影。影片讲述女主角何蔓因一场车祸失去了五年的记忆而与前夫谢宇所引发的一系列故事,这部电影概念独特,明星汇集,故事巧妙并且有一定的现实寓言感,但是影片后半段孱弱的剧情和节奏以及对“偷走五年”这一概念演绎的不够丰满,使这部艺术影片虎头蛇尾,失去了艺术的精致感和震撼力。

另外两部影片,王竞导演根据方方小说改编的《万箭穿心》和杨瑾导演的《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虽然都是2013年以前完成的影片,但是却都因为这年度的获奖开始在不同的渠道被观众所看到。前者用生活的一地鸡毛,表现了颜丙燕主演的中年女性遭遇的生活和心灵磨难,一方面呈现了琐碎和狭隘对人性的穿透,一方面表现了人性对命运的坚韧和对抗。其悲剧的宿命性,与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手段一起,深深地铭刻在观众的记忆中。

《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虽然以山西农村为背景讲述两个小学毕业的孩子假期之旅,但其中两小无猜的孩子式的懵懂、简单和友谊,以及村边河边炕边的种种生活细节,被表现得如此的充满质感,不仅能够唤起观众不同的童年记忆,而且能够唤起我们体验过和想象中炊烟缭缭的种种乡愁。那每一个看起来顺手拈来的不经意的场景、情景、意境,都似乎能够唤起我们遗忘已久的童年记忆。这种散文化的电影处处碰触到我们内心的柔软,体现了创作者对生活独特的观察和内心细腻的体验。

 

除了《全民目击》之外,多数艺术影片或者由于发行不力,或者由于版权保护不严,或者由于市场分众化不够成熟,或者由于诸多原因的混合,票房成绩并不理想,但是在电影频道和互联网上却得到了观众发自内心的认可。在商业之外,这种触动人心、穿透人性的电影仍然还占有一席之地,是中国电影的幸运。

 四、大片主导模式的转换

2013年的中国电影创作,虽然缺乏振聋发瞶的力作,也罕见出类拔萃的精品,但是却呈现出一些值得关注的创作现象,如青年电影人的集群崛起,电影类型意识的普遍提高,影视分流重新趋向合流,当代都市青春题材的兴起,轻喜剧风格的流行,独立电影的丰富,动画电影的受众定位分化等等,这些都成为这一年中国电影创作从大片主导模式向多样化类型电影主导模式转换的标志,客观上促成了电影文化的多样性,也促进了电影观众观影趣味的多样性,促进了观众观影行为突破贺岁档限制的日常性和经常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2013年中国电影呈现出一种承前启后的转折性特征。

电影世界的改朝换代

中国电影从2002年产业化改革以来,同属“第五代”背景的内地三大导演陈凯歌、张艺谋和冯小刚不仅一直是电影创作的标杆,而且也是电影票房的旗帜。还有香港的徐克、成龙、吴宇森、陈可辛等,几乎每年内地电影票房排行榜和影响力排行榜上,他们都是领跑者。但是,从2011年《失恋33天》开始,经过2012年《人再囧途之泰囧》的冲击,“大导演”的这种主导地位逐渐动摇。2013年,更显示了新生代电影人的全面崛起。张艺谋、陈凯歌偃旗息鼓,而票房之王冯小刚即便回到驾轻就熟的喜剧路线,也仍然没有能够成为当年票房冠军,其喜剧风格的因循保守、创作技巧的捉襟见肘,还受到了普遍诟病。除香港的周星驰、徐克、陈可辛之外,反而是一批更年轻的内地电影人成为本年度电影创作的风向标。

一批青年编剧的崛起,是国产电影风格转换的重要基础。束焕编剧的《人再囧途之泰囧》,成功地将好莱坞公路喜剧片类型完整地借用到国产电影创作中;而继《失恋33天》之后,编剧鲍鲸鲸又带来《等风来》,网络文学逐渐深度融合在电影创作中;薛晓璐、非行、宁浩等则是编导合一,文学性与电影性从策划开始就相互结合。这些青年电影人,与第五代、第六代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欧洲现代主义大师顶礼膜拜不同,戈达尔、特吕弗、伯格曼、黑泽明等等对他们创作的影响也已经大为降低,而好莱坞电影的经验则成为他们自觉的追求,加上昆廷、科恩兄弟、盖.里奇、大卫.林奇、克里斯托弗.诺兰等独立导演的营养,这些青年电影人的参照系变得年轻、机智而调皮了。他们研究、分析、归纳、模仿、改造他们所选择的好莱坞电影,则又提高了他们电影创作的专业性和设计感。从叙事方式到叙事态度,从结构设计到节奏强度,从题材选择到主题表达,从视听风格到表演形态,完全不同于传统电影的现代感,几乎成为这批青年电影人的共同标识。

在编导的年轻化同时,传统的大牌电影明星于这一年度的艺术影响和市场影响也明显降低。周润发、李连杰、刘德华、葛优、巩俐、李冰冰、范冰冰等众多大明星没有成为本年度华语电影最耀眼的主角。除梁朝伟、章子怡之外,倒是徐峥、文章、黄渤、白百何、杨幂等一批青年明星成为本年度华语电影的顶梁柱。黄渤在《无人区》、《厨子戏子痞子》等影片中的表演,使他在人物塑造上体现出一种强度类型化的潜力,黄渤似乎成为当下流行的屌丝文化的形象代言人;而借助《失恋33天》走上大银幕的白百合,这一年在《被偷走的那五年》、《分手合约》、《私人定制》等影片中担任女主角,其自然流畅的表演和青春姿态,正好与这一年度的电影气质达成融合。“资深”明星中,只有章子怡在《一代宗师》中对宫二的形象塑造,比当年《卧虎藏龙》、《梅兰芳》多了些成熟和内涵,让观众眼前一亮。而汤唯、吴秀波、黄晓明等,虽然也都完成了角色塑造,但是因为影片本身的单薄而难以显示出更大的艺术表演空间。

应该说,电影观众的代际更替,年轻电影观众规模的扩大,都为中国电影注入了青春活泼的气息。都市、时尚、青春、励志、成长等等,为青年电影人提供了现实土壤。虽然年轻电影人的品牌威信还需要时间证明,滕华涛继《失恋33天》之后的《等风来》就没有达到观众预期的完整,徐峥也未必能贡献出堪与《泰囧》媲美的新作,乌尔善、徐静蕾的缺席,以及赵薇、薛晓璐暂时的灵光一现,都还让我们对中国电影改朝换代的稳定性抱有一丝担心和期待。

类型意识的普遍强化

特殊的国情制约,电影工业支撑能力的薄弱,电影文化传统的差异等使得2013年一些重要的电影类型仍然缺席,如科幻片、灾难片、神幻片、黑帮片、政治片、战争片等等;但是公路片、喜剧片、爱情片,特别是亚类型的所谓“小妞电影”、“伙伴电影”等等本年度却都有代表性作品出现。无论是宁浩的黑色西部片《无人区》或是非行的庭审片《全民目击》,无论是薛晓璐的爱情轻喜剧《北京遇上西雅图》或是陈可辛的青春成长剧《中国合伙人》,都在人物关系设计、情节发展设计、核心故事驱动设计、趣味配置设计、场面调度和视听语言设计等等方面,体现了类型电影模式化、配方化、假定化的特点,同时又比较成功地融入了中国现实背景和中国观众期望,这批电影不仅在电影的情节和视听节奏方面,具有了现代电影的强度和冲击力,同时也体现了类型电影对现实“焦虑”的叙事性疏导和抚慰。

电影美学的电视化转向

中国电影市场化改革以来,以大片为标志,电影在题材上更倾向于古装、历史、年代,在导演、明星等商业元素的配置上更强调与电视剧的差异,而在表现风格上更重视场面奇观、空间假定,电影与电视似乎在美学追求上分道扬镳。但是,随着观众对国产大制作电影的逐渐失望,也随着大量过去没有机会在影院接受好莱坞和国产大片的二三线城市青年观众成为电影观众主体,加上最近湖南、江苏、浙江等全国卫视节目的年轻化战略带来的影响,最近两年,电影与电视剧的观众开始从差异走向重叠,而且电视选秀、电视剧题材、电视的生活流叙事方式、电视剧明星等等元素和特点似乎开始回到电影中来。

从《失恋33天》到《小时代》、《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虽然行业内人士一直在诟病这些电影缺乏电影的叙事强度和视听强度,台词依赖,线性结构,人物日常,将电影“倒退”回了电视剧,但恰恰是这些“电视剧化”的电影成为2013年最成功的几部中小成本电影。也许因为大制作商业电影的门槛被好莱坞所谓“高概念”电影和3D电影垫得越来越高,中国电影如同日本电影一样,被迫选择了电视化的亲近性来对抗好莱坞。从效果上来看,这种策略改变取得了相当明显的效果。故事接地气、文化亲近性、电视互文本、叙事线性化等等,虽然带来了电影的电视化回归,但的确为中国电影对生活的“快速反应”,对社会的现实关联,对热点的话题设置带来了优势。这一年,湖南卫视品牌元素构成的《快乐大本营之快乐到家》竟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1.5亿电影票房,年末的《中国好声音》推上大银幕,虽然没有产生理想的市场反应,但是也充分体现了影视合流或者部分影视合流的趋势。

相比较而言,宁浩的《无人区》、管虎的《厨子戏子痞子》等影片,更充分地体现了电影叙事和修辞的特点,反而限制了部分观众的接受;而周星驰的《西游.降魔》和徐克的《狄仁杰之龙宫》则更多地体现了电影奇观美学的特征。电影观众向二三线城市的扩大,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市场的接受趣味,对电影创作也会带来某些特殊影响。

更趋多样化的电影样态

2013年的中国电影,相比过去10部左右的中大型影片君临天下不同,呈现出更丰富的多样性。本年度,票房过亿的国产影片多达33部。其中既有大制作影片《西游降魔篇》、《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一代宗师》、《新警察故事》,也有传统的香港警匪类型电影《盲探》、《风暴》、《扫毒》;既有青春轻喜剧《北京遇上西雅图》、《小时代》,也有惊险动作影片《无人区》、《厨子戏子痞子》;既有浪漫气质的艺术电影《美姐》,也有朴实的《有人说我聪慧,有人则不》;既有更加偏于写实风格的重大题材《周恩来的四个昼夜》,也有众多承担城市宣传、文化传统传承的公益性电影;既有偏向成人观众的动画片《魁拔2》,也有偏向低幼观众的《喜羊羊与灰太狼之喜气洋洋过蛇年》。

这一年度,中国电影的这种类型丰富性,一方面说明电影市场的扩大为电影分众创造了条件,使部分“小众电影”能够应运而生;另一方面也证明市场化改革并非只能为商业娱乐电影带来生机,同时也能够让更多的独立电影、艺术电影、小众电影得到生存的空间。市场蛋糕的扩大,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电影多样化的可能性。

开放的文本和冲突的价值观

近年来,虽然像《色戒》、《让子弹飞》等影片都曾引起过激烈的争论,但是却从来没有像2013年这样,有如此多的影片引起了观众在评价上的巨大分歧和争议。由于电影观众的扩大,中国电影观念的碰撞变得更加明显、突出,甚至有些火药味。

从前一年的《人再囧途之泰囧》开始,有的观众说,两个男人的恶作剧受虐过程好玩过瘾解气,甚至愿意重复观看;但有的观众则上升到民族艺术素养的高度,批评这样的电影庸俗媚俗、“三观”不正;除《富春山居图》这样一边倒的吐槽作品和冯小刚的《私人定制》这样媒体普遍认为低于预期水准,“恶心自己”未必能够成全别人的影片之外,还有一些影片引起了观众完全分裂的评价,反映了当今中国社会分化、价值观差异的社会现实。

对《小时代》的评价,最为褒贬分明。甲方认为电影炫富炫财炫酷,完全违背核心价值观;乙方却认为电影反映一代人精神世界,而且羡慕高富帅无罪,丑小鸭为什么不能向往白天鹅?不仅在微博等社会化媒体上争论得沸沸扬扬,而且《人民日报》这样的主流报纸都连发三篇评论,批评《小时代》的价值观误导。

如果说,这部电影引发的是对电影文本的价值观判断的话,那么王家卫的《一代宗师》带来的则是艺术判断的差异。一方说影片支离破碎,故作艰深,像是一部未完成影片;另一方认为,影片似真似幻、如泣如诉、画外有韵、话外有音,堪称大师之作。即便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和香港出品的几部警匪片《扫毒》、《风暴》引来的评价也截然不同。这种电影观念的差异,一方面反映了社会转型期人们认识、判断、评价电影文本的角度、立场、预设的差异;另一方面可能也说明了中国电影文本意义本身的含混、模糊和摇摆。

中国电影共享价值的缺失,既体现了电影的现实,其实也体现了社会的现实。但从积极的意义上来看,表明了这个时代吐故纳新、兼收并容的开放性,时代和电影一样,都成为了“召唤”解读的开放文本。

结语

2013年不是中国电影创作的“大年”。如果我们要总结这一年的遗憾,恐怕首先就是具有历史感、批判性、人性深度、精神穿透力的作品一如既往的缺失。虽然《中国合伙人》似乎为中国人改革开放所释放出来的创造性和独立性书写了时代传记,但影片对历史大背景的过滤,特别是对人物命运的概念化总结和对民族主义的过分放大,都削弱了这部影片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像《集结号》、《一九四二》这样具有时代批判性和人性穿透力的影片,在这一年度没有见到;《霸王别姬》、《活着》、《芙蓉镇》这样具有历史厚重感和人性解剖力的作品也难以出世。这既是时代浮躁的体现,也是思想侏儒的结果。无论是电影人,或是“占统治地位”的思想,都没有真正找到真善美的镜子去关照历史、现实、社会和人性。在价值传达上,国产的主旋律影片、艺术影片、主流商业影片,与美国近年来出品的《巴比塔》、《林肯》、《逃离德黑兰》、《帮助》、《为奴十二年》这样的影片相比,精神力量的缺失反映的正是文化现实的普遍迷茫和迷乱。

从电影类型上来看,2013年是“爱情+喜剧+X”元素的类型配方大年,青春轻喜剧大行其道,但是一些重量级类型电影,如灾难片、科幻片、神幻片、史诗片、战争片、歌舞片、传记片、名著片等常规类型的缺失,仍然使中国电影显得兵种单一、合成能力不足。2013年下半年电影市场的疲软和电影观众的疲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电影类型单一、同质带来的危机。“重类型”片的缺失,既反映了中国电影创作缺乏对创作难度的挑战,也反映了中国电影工业水平的低水平支撑,当然也反映了中国电影管理政策和电影评价观念对电影题材和类型的某些理解上的偏差和限制。

从艺术电影的角度来说,由于国际市场的不可控,由于创作敏感区域的模糊,也由于创作者不像1980-1990年代初那样自觉地借鉴文学和其他艺术的审美经验,往往显得过于表层和奇观化展示,缺乏像伊朗的《一次别离》以及当年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范元的《被告山杠爷》、贾樟柯的《小武》那样对当下中国人现实处境的形而下刻画和形而上关怀。这些影片在国际艺术片舞台上也缺乏竞争力度,近来年华语影片在国际上参赛不少、获奖不多的现实恰恰反映了中国艺术电影的相对肤浅和单薄。当然,还有的娱乐电影缺乏对暴力、血腥、伤害、情色暗示、性别伦理、文明禁忌的伦理克制;还有《富春山居图》这类影片将“植入软广告”变成“突出硬广告”,带来商业与美学的割裂;还有许多粗制滥造、既缺乏审美格调也缺乏创作水准的影片大量出现。这些都是本年度中国电影阳光下的阴影。在电影大发展格局下,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往往是难以避免的现实。

正在到来的新的一年,老一代电影人侯孝贤的《聂隐娘》,吴宇森的《太平轮》,张艺谋的《归来》,陈凯歌的《道士下山》,徐克的《智取威虎山》等,都将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否老当益壮、宝刀不老;新生代导演的代表姜文的《一步之遥》以及宁浩的新作则将显示出是否能够继续对中国影坛产生新的冲击力量;更多的青年导演则需要证明他们的成功不是偶然的昙花一现,而是已经完成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时代更换。从正在拍摄和即将上映的影片计划来看[5],我们有理由相信,2014年的中国电影创作会给观众带来更多的惊喜。虽然也许这还不是一个能够产生杰作的大时代,但却可能是中国电影一个值得欣慰的高潮年。

尹 鸿、何映霏撰写,本文为中国电影出版社即将出版的《2014年中国电影艺术报告》之一章,原载于《当代电影》2014年第2期)

 

(作者:尹鸿,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影视传播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会长;何映霏,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12级硕士研究生。)

 

[1] 2013年10月27日,中国电影博物馆举行“2013中国(北京)电影学术年会”,主题为“新生代:轻电影与思想正能量”。“轻电影”作为一种比喻性描述,得到与会专家和创作者的认可和阐释。

[2] 刘阳:《<中国合伙人>导演陈可辛:中国电影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好时代》,《人民日报》,2013年05月16日。

[3] 参见记者采访《陈可辛:对电影有野心,想把华语电影推向国际》,《深圳特区报》,2011年05月17日。

[4] 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2013年7月,连续发表3篇批评《小时代》的文章,甚至提出“不能无条件纵容小时代2、3出现”。某种程度上说,对《小时代》的艺术批评上升到了政治批评。

[5] 参见喻若然《大片年——2014年大导作品及大制作影片》,《综艺》杂志,http://www.zongyiweekly.com/new/info.asp?id=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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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媒学者,影视传播研究者,教书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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